回到房间,坐到书桌前打开了那本相册,多少年过去了,那一张张照片又把她拉回到那段年少的乌托邦当中。
只是哪怕有着照片作为一个个驻点,那段过往也如同梦境一般,是破碎的、残缺的、不连贯的。
十年看着一张张照片,如梦幻泡影,又不免陷入一种无力挽回的无奈当中,一种无解的苦闷。
相册还没有翻完,但十年已经不想再看了,她打了个哈欠,关了灯,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。
本来是在想得找个时间打听一下,村里建房的手续还有花费,又想到了妈妈,想着想着想到了于小舟,然后不知怎的又想到了自己还没有动笔的毕业论文……
十年的脑子瞬间清醒了,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,翻了个身,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,点开了和小舟的对话框,找到他之前发的照片,点了保存。
小舟他笑起来眉眼弯弯,这么明媚、纯净的一个人,这么一颗赤诚的心,原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,他们之间居然产生了如此亲密的联系。
她对两人的未来也并不确定。
或许会碰上很多的非议与质疑,或许相处起来会有很多的摩擦和争吵……
但是,今夜她不关心未来,她只想小舟。
小舟,小舟……
第二天十年醒了个大早,从房间出来走出来的时候,谢保德也推开了门。
“舅,你起了。”
十年长年累月早起惯了,谢保德倒也没惊讶,只是说:“你今天还要去忙吗?什么时候回学校?”
怕谢保德担心,十年没有多说什么:“那边也没什么事了,明天就回去学校。”
谢保德说:“没事就好,早点回去,别耽误学习了。”
十年拿了牙刷,蹲在天井边上的水龙头旁,挤好牙膏,说:“等会我陪你去车站。”
谢保德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,他也拿了牙刷,接过十年递来的牙膏,说:“不用,我自己去就行,你忙你的去。”
“我今天也没什么事,等会去县城看看熊奶奶。”
谢保德顿了顿,问:“她老人家身体还行吧?”
“前段时间她说心脏有些不舒服,不过没什么大碍。回来之前我给她打了个电话,她说她女儿这几天回来接她一起去瑞典。”
十年看着蹲在一旁的谢保德,看着他头上的手术伤口,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,突然想起昨晚看见的一张照片。
照片里,爸爸抱着她,舅舅站在一旁,他们就站在村口拍下了三人都微笑的一刻。
那时候,她看起来也就两三岁,而谢保德还是一头的青丝,脸上也是志得意满的年轻朝气。
不是一瞬间就老了的。
只是这一瞬间的对比刺痛了她。
谢保德拧干毛巾,擦了一把脸,问:“瑞典?瑞典在哪?”
十年嗓子干干的,眯着眼睛看着天上丝丝缕缕的淡云,说:“在欧洲,比俄罗斯还远点。”
“那么远啊。”
十年说:“嗯,乐阿姨刚毕业的时候不是在广州工作嘛,后来去了瑞典,就在那边定居了。”
“她是不是没结婚?”
十年点点头,不过她不想多讨论熊奶奶女儿乐翊的私生活。
她有十多年没见过乐翊了,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才上高一,乐翊就像画报里走出来的时髦女郎,穿着玫红色的吊带衫和白色短裤,一双亮晶晶的高跟凉鞋,一头金色的短发,十年看得呆愣愣的。
而且她不仅形象时髦,思想也时髦。
她记得那时熊奶奶催她结婚,她说:“妈,我记得我爸还活着的时候,你们俩整天吵架,你天天愁眉苦脸的。白天上班,晚上要照顾一家老小,忙得团团转。等我爷奶一死,我爸也死了,你比以前年轻快活多了。”
熊奶奶当时被噎得说不出话,而恰好在一旁的十年,内心也极为震撼。
她记得乐翊说完这气势汹汹的话之后就转头对她莞尔一笑,说:“十年,你别被阿姨吓着,我说得夸张了些,这世上还是有好伴侣的。”
熊奶奶把十年拉到一旁,冲乐翊说:“去去去去,你快别说了,带坏小孩子。”
十年那时还不懂,为什么她用的是伴侣而不是男人。
后来,后来她就没再见过乐翊,只是偶尔从熊奶奶口中得知她的只言片语。
谢保德把李春艳的骨灰盒用一床新被单好好地裹着,装进了他那个黑色的背包里,又简单塞了几件衣服还有个保温杯。收拾妥当这些,他到厨房煮了块刀头肉,用碗装好供到堂屋的神位处,十年找了酒来把杯子倒满,谢保德已经点燃了香纸。
他用香纸点着了香,虔诚地拜了三拜,十年蹲在一旁烧纸,被烟熏迷了眼,忙把头别到一旁。
谢保德插好香,给十年也递了一炷香,说:“你也拜一下吧。”
十年把手中的香纸全部点燃,接过香,说:“好。”
谢保德在一旁说:“求求你外公外婆,你妈,保佑我们。”
十年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想。
送谢保德进了车站,十年就坐公车去了熊奶奶家。
熊奶奶知道她来,一早就在楼下等她了,远远见着她就开始笑了,等她走近之后说:“最近学习不忙吗?”
“最近写论文,时间比较自由。”
熊奶奶点点头,说:“那就先回屋吧。今天在家里吃饭,你乐翊姨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菜,有你最喜欢的鸭子。”
十年点点头,笑着说:“好。”
等十年跟着熊奶奶进了屋,发现家里的堆了大大小小的纸箱,才觉得离别就近在眼前。
分别,分别是人生常态。
而再会……
熊奶奶已经七八十岁了,今日一别……十年不敢再往下想,嗓子也干干的,说:“这么快呢,都已经快打包好了。”
熊奶奶笑了笑说:“去那么远,很多东西都带不走,也没什么要带走的,就联系老家那边的村委,看谁需要,到时候都给送了。”
十年扭头看着熊奶奶,轻声问: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可能还要一个星期了,到时候先去平城呆几天,有个老姐妹在那边,见一面。”
“那到时候记得联系我。”
熊奶奶和蔼地笑笑,点头说:“好。”说罢手抚过一个箱子,叹息着继续说,“年纪大了,儿女不在身边,他们不放心,问我到底跟谁。我想了想,还是去瑞典跟着女儿好。她一个人,我过去还能给她做做饭什么的。”
熊奶奶话音刚落,十年见过的乐翊阿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,头发变成了大波浪卷,穿了一袭香云纱长裙,不再张扬,但举手投足间还能看出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影子。
她一见十年就笑着说:“这是十年吗?都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十年笑着说:“乐阿姨,好久不见。”
熊奶奶领着十年到沙发上坐下,拿了茶几上的坚果递给她,乐翊款款地走进厨房,给熊奶奶和十年各倒了一杯茶,笑着说:“你们俩聊,我先去收拾了。”
熊奶奶握住十年的手,笑着说:“十年,等会在这吃饭。吃完这顿,以后可能就没办法再吃到熊奶奶做的菜了。”
乐翊还没走远,听见熊奶奶这么说,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说:“十年,别听奶奶说得这么伤感,找时间到瑞典去,到时候让你熊奶奶在国外给你做中国菜。”
熊奶奶调皮地耸了耸肩,低声和十年说:“谁知道那鬼地方能不能做得出正宗的中国菜,我怕调料都买不全。”
十年低头不语。
在来之前,熊奶奶就和她说了在家吃饭,刚刚在楼下又说了一次,那时她还没觉察到什么,如今她又说了一次……
熊奶奶见十年脸色不太好,以为她在为离别伤感,笑着问:“十年,你还记得奶奶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?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。不过,你肯定也想到了,我都七老八十了,这次分别可能就没法再见了。”说着把十年的手握在自己手里,“奶奶不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这么时髦,我现在放不下的就是你这终身大事。”
十年挤出一个笑,脸也微微一红,小声地说:“奶奶,我谈恋爱了。”
熊奶奶乐了起来,说:“真的吗?男生还是女生?哪的人?有照片吗?找来我看看。”说罢放下了十年的手,开始从茶几上摸起自己的老花镜,颤颤巍巍地架到了鼻子上。
十年微微一愣,掏出手机,找到了刚保存下来的小舟照片,递给了熊奶奶。
“奶奶,他叫于小舟,是姑城人。”
奶奶边看边点头,满意地说:“是个板正的小伙。不过,你不会随便找了张照片骗我的吧?找张合照我看看。”
十年犯了难,然后想起诗歌分享会那次的合照,在手机里翻了翻,这才找到了,递给熊奶奶。
熊奶奶摆弄着眼镜,仔细看了好半天,这才满意地点点头,说:“十年,你们很般配。”她把手机还给十年,又摘了眼镜,叹了一口气,“十年,虽然他长得一表人才,看着是十分欢喜,但他要是敢欺负你,你千万不要心软。”
十年笑笑说:“我知道,谢谢奶奶。”
熊奶奶也笑了笑,说:“不过奶奶相信你的眼光。对了,小伙子是哪的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