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昂在家里呆到初二就去了加拿大,宿娟的病他毫无办法,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,也受不了她总是哭哭啼啼、欲言又止的样子,他只能拜托孟月多带她那调皮可爱的孩子去家里陪陪宿娟。
不过他比以前多了许多耐心,宿娟每天都要和他视频,他再忙也腾出时间来耐着性子听她说话。
他觉得挺奇怪的,好像孩子离开父母是一件注定的事,明明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人,却不知道怎么就隔了千山万水。
他在加拿大也没有呆多久,就飞去了美国开会,从美国飞到桂城呆了一天,他又接着飞去了新加坡,他要在新加坡交流三个月的时间。
宿娟病危的电话,是孟月打给他的,说让他回国见最后一面。这件事,子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,仿佛也一直在等这电话。
他是悲伤的,但也很平静,他很快就买了票回国,见到宿娟的时候,她已经骨瘦如柴了。
孟德铸和孟月在医院陪着宿娟,他们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。宿娟把他们俩都支走了,说有话要和子昂聊,他起初还担心她会和他忏悔,为她当初棒打鸳鸯的事情道歉。
可他想错了。
宿娟让他摇起病床,她就那样颤颤巍巍地靠着,睁着她那发黄又无神的眼睛看着他,艰难地说:“子昂,我知道你还在恨我。”
子昂低头看着她的手,低声说:“妈妈,没有。”
她一个将死之人,子昂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。
宿娟抓住子昂的手,用她那沧桑的眼眸祈求地看着他,语气里却是命令:“子昂,你答应妈妈,永远永远都不要和叶十年在一起。”
子昂震惊地抬起头,抽出了自己的手把凳子往后挪了半步,自嘲地笑了笑,淡淡地说:“妈,你病糊涂了吧,我和叶十年早都分手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她。”
“所以呢?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,他们感情也很好,今年过年她还带他回家了。你儿子我就算想和人家偷情,都没有机会。”
“但我还是需要你的保证。”
“我凭什么给你保证?”
“凭你如今拥有的一切,都离不开我。”
“那我陪你一起去死?你会不会更满意?”
宿娟眼神中凌厉淡了下去,流露出哀伤:“子昂,妈妈是爱你的。”
子昂对上她的目光,冷冷地说:“对,你爱我,所以把我生下来,所以你逼着我最爱的人离开我,所以你如今都要死了,还想要控制我。妈,什么是爱?你到底是爱我,爱我爸,还是爱你自己?我听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你怎么就这样对我?”
他们两人一直静静地说着这些话,但一字一刀,两人的心都千疮百孔了。
宿娟刻薄地笑了笑,声音也激动了些:“子昂,你见过谢春莲吗?叶十年的妈妈,她们母女长得很像。她妈当时迷住你爸,她又把你迷住了,你说你该恨我,还是该恨你爸?”
子昂死死地盯着宿娟,他早已经知道十年的父母当年因何而死,也知道他爸那时候是叶涛的领导,但是宿娟刚说的这一切,他是那么的陌生。
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发抖,问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你爸当年喜欢谢春莲,叶十年的妈妈。而且你知道吗,赵丹丹在杀死谢春莲之前给你爸写过一封举报信,举报叶涛乱搞男女关系。你去问问你爸,你问问他当年收到那封举报信后做了什么。”
“恶心,你们都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子昂起了身,椅子翻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,把宿娟也给吓了一跳,但她实在没有力气挣扎,只是眼神里流露出慌乱,她拿不准子昂下一步要做什么。
孟德铸和孟月听见声响推门进来,只见孟子昂双眼通红,满脸的痛苦,手捏成了拳,目光扫过屋里的三人。
孟月一脸的茫然,孟德铸却是一脸的担忧,子昂看着他们这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忍不住笑了,他脚下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孟德铸小心地叫他的名字,孟月忙走过来扶住他,但子昂只是甩开她的手,看着她问:“姐,听说你老公外面的女人怀孕了,你怎么还在这里坐得住?”
孟月皱着眉说:“子昂,姐的事不用你操心。”
子昂苦笑了一声,叹了口气说:“这么恶心的婚姻,恶心的家,你怎么呆得住?”
孟月咬了咬后槽牙,终究没狠下心来吼他,只是说:“好了子昂,不要再说了。”
子昂看着孟月摇了摇头,说:“姐,你变了。我从来没有想过,你会变得这么能忍。”
“子昂,我们别在这吵。”
子昂抬眸看着孟月,她看见他眼里的泪光,她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替他抹掉眼泪,他却别开了头。
“姐,我已经30个小时没睡觉了,我根本不想吵,但你亲爱的婶婶、姑母,她想拉我一起下地狱。”
“子昂,她是你妈妈,可能有什么误会。”
子昂笑了笑,没再和孟月说话,他朝孟德铸走去,孟德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。
子昂见他后退,也不再动,两人隔着有半米远,子昂一字一顿地问:“你和谢春莲是怎么回事?”
孟德铸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子昂,又瞟了一眼宿娟,她嘴角挂着笑,已经闭上了眼。
她觉得自己真恶毒啊,可是她就想这样。
凭什么她死了,他们反而活得更加自由自在?
孟德铸清了清嗓子,拿出了他做院长的架势,低声说:“你妈和你说什么了?我和谢春莲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孟月听得云里雾里的,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不去听、不去看、不去思考。
宿娟让孟月先到病房外等着,见孟月关上门,她才冷笑道:“什么事都没有?你敢说你对她没有过想法?你收到举报信之后不是还把信拿给谢春莲看了?也是你告诉谢春莲,她的好丈夫一直在出轨吧?你以为这样谢春莲就会对叶涛失望,你好趁虚而入,拥美人入怀,坐享你的齐人之福。”
孟德铸冲着宿娟怒道:“我没有!”
宿娟咳了几声,缓了缓说:“那你拿到赵丹丹的举报信之后,为什么没有移交给纪委?你敢说你没有私心?”
孟德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妻子,他们在一起三十多年,他知道她孤傲,也知道她自私,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临死了,她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摧毁他们的生活。
孟德铸想起他拿着举报信给谢春莲时她脸上的震惊,她当时脸色瞬间白了,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,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,他忍不住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安慰,可却被她一把推开了。
她抹了抹眼泪,把那封信还给了孟德铸,和他道了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孟德铸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他拿着信去找过谢春莲,就连他自己都在自我催眠中快忘记这段过往了,他不知道宿娟怎么会知道这事,更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。
她居然这么能忍,忍到如今才说。
孟德铸认命地闭上了眼,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波澜:“我收到举报信后找叶涛谈过,但我也不知道赵丹丹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。”
子昂扭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宿娟,她正睁着她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。
他又转头看着孟德铸,淡淡地说:“所以,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出国交流,而单纯只是因为十年是谢春莲的女儿?因为你们一看见她,就会想起你们那段肮脏的过往?什么为了我好?说什么爱我?说得多么漂亮呀。”子昂蹲到了病床前,仰视着宿娟,“妈,为什么你这么残忍、自私,为什么你要在临死之前告诉我这一切?我恨孟德铸,可是我也恨你。宿娟,哪怕有一天我们在地府见面,我也不会叫你妈。可是你放心,我也没有爸。宿娟啊,你死得太早了,孟德铸总会被别的女人抢走的。”
子昂回头看了一眼孟德铸,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。
他没有力气愤怒,没有力气质问,他知道真相对他的生活已经于事无补。
他多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真相,至少那样他还可以欺骗自己,父母那些看起来自私的行为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爱。
他伸手擦擦眼泪,撑着床沿站起身来,笑了笑说:“我可怜你们,因为你们不是什么好人,你们让我感到恶心。”
子昂走出了病房,他听见孟月撕心裂肺的哭声,听见她凄厉的哭喊。
孟德铸和孟月轮番给他打电话,他一个也没有接,他打了一辆车,先去便利店买了许多啤酒,又让司机随便带他去一个河边。